口述|爱与痛:北川丧子父母的十年
今年的“5·12”纪念日与母亲节重合,就推送一篇去年在北川采访时遇到的一些失去儿女的父母的故事吧。关于他们,我本写了一篇报道(可点文末链接),因一些原因,最后未收录在去年的十周年专刊中,而是放在了专刊后的那期。
一年过去了。如今想来,去年在北川的采访,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些父母,他们多为失独。当时我无意中走进了新县城的一条小街,在间隔不超过50米的范围内,连着聊了几户商家,竟发现每一家都有孩子在震中遇难,其中有一户为一儿一女双亡。
这些年龄与我父母相近的家长,其容貌与声音时常在我脑海浮现。我简单整理了其中一些录音,做成口述。长达十年的再生之路不易,就让他们自己来讲自己的故事吧。
这里有两组数据,均来自于北川政府:整个北川县,遇难学生数量为1600人整。官方在统计遇难学生数量时,并未将未见尸身的失踪学生统计在内。比如,官方一直宣称北川中学遇难学生数量为733人,然而按照多方估计和师生自身说法,北川中学实际遇难师生数量有上千人。具体数字,仍是个迷。
地震造成北川418户家庭失独、独残。如果算上非独生子女家庭,数量会更高,震后一度有上千家庭登记再生育,集中在2009-2011年段。如今再生儿已到入学年龄。北川的房价与小学生源,迎来了连年上涨,学位供不应求。北川最大的永昌小学,已有200-300名再生儿入学,占总体学生数量的10%左右。
这些家长们,都以自己的方式自愈着前行,同时仍未放弃追问。他们想立一个纪念碑,上面要有每一个遇难孩子的名字。而这,是北川至今仍未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。
北川中学旧址被推倒后种植的树林,今亭亭如盖也
刘洪英
50岁,试管再生
地震那一年我40岁。5月12日那天,儿子在北川县武装部进行民兵训练,一共14天,当时到了第10天。地震把山震垮了,房子埋了,县医院全都没了。
儿子叫王强,19岁,本来在绵阳读职高,读了3年没毕业,他就在绵阳的电子厂打工。工厂要上夜班,身体熬不住,他就回来考驾校,在家做做家务、捆捆竹子。日子久了,他说他在家耍到经济困难,买点啥子穿的都恼火。那阵武装部在招募民兵训练,40元一天。儿子说去训练半个月就能有几百块钱,能给家里买点衣裳。我说,你在家捆捆竹子也能的。他不听,还是去了。
那天他打电话给我们,说他肚子痛,莫钱看病。他爸就骑摩托下山送了200块过去,两人在北川街上吃饭。14:15分左右,儿子准备回武装部继续训练,他爸也往回走,路上载了个路人,这人本来在绵阳做活路,在我们村买了地盖房。他爸载他提前回了村,躲过地震,后来他一直来看望了我们好多年。
到家后,他爸刚停摩托车,走到家门就震了。房子摇了半天没垮,猪圈垮了。村里一个开农家乐的,开车回了家,说县城全是一片浓烟、乌烟瘴气了,好像不行了。我吓惨了,和他爸换鞋子就往山下跑,走路都走了一个多小时,一路吓得瓜迷日眼的。
到了县城,我一看,地震把山震垮了,房子埋了,县医院全都没了,也找不到武装部在哪。我找了很多天,都没找到儿子,可能是埋到老县城万人坑里面去了。他的同学都在帮到问,可是咋找啊,不晓得他跑到哪里去了。人家在院子里休息的都活下来了,景家山上还有人爬到树上活下来了的,但就他没活下来。哪晓得天老爷要害人啊,他要是在家就躲过了。
儿子很听话,懂得体贴爸妈。他煮饭得行,做啥都得行。以前六月天放暑假,山上水果多,梨儿苹果什么的一家人都有一万多斤,他就自己摘自己卖,一天卖水果挣个几十元,往返县城跑两趟都得行。后面去了电子厂,工资也能挣几千块钱一个月。我就常常想啊,要是这娃还在,我们还是享福,他脑壳好用。
地震后我一般很少出去,人多的地方去都不去,就自己看看电视。外面那些冲壳子的(吹牛)听得心烦,爱说自己娃咋个咋个样,我想起自己的儿子就难受。那几年,亲戚娃儿结婚很多,在餐桌子上一听他们说起,我就想哭,眼睛红了就走到边上自己哭。
儿子走之前也有女朋友,绵阳人,地震后走散了。他人缘好,同学朋友很多。有一年他的生日,12月冬天,他的同学几了就开车开到山上来,他耍得好的都来了。。他们一上来就慰问我们,给我们拿了1000多块钱,还拉到新北川吃了顿饭。我一见他们就又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