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|爱与痛：北川丧子父母的十年(4)

　　杨秀兵

　　58岁，领养

　　我15岁的时候开始做泥巴匠，后来攒了50块钱开始做菜生意慢慢起家，然后是小百货，最后才是做毛线生意。

　　地震那天，我们两口子在门面里看店，店里有十几个人在做活路，帮着我们做毛线生意。我那时修了一栋房子，有六楼高，在老城区农贸市场上。自己留两层，一楼门面，二楼卖毛线，其他租出去，最多时租金都能挣7-8万，加上买毛线的钱，一年能整个十多万。

　　5月12号那天，地震时老城区背后的山垮下来了，主要就是遭到这个山上了，几千人都埋了。天突然一下全黑了，看不见，灰尘起来了，全部黑完了。我当时以为不得活了，后来爬出来了，出来时身上就一件短袖和短裤。全部家当可能损失了近100万，是那时100万啊。

　　现在全家只剩下我们两口子了。儿子当时在老城区街上，我爬出来后立马去找我娃。我只知道他去街上了，有人说看到我娃好像在北川中学，我又去了中学，也没找到。当天晚上大雨，我们就在北川中学操场上站了一晚上。有当兵的来了，吓得不敢下到县城去救，我也跟着去了，救了我们生产队的会计出来，当时她的腿被预制板压着，没找到千斤顶，我们几个人就用木头杆杆弄开。

　　我娃一直没找到啊。我找我娃找了有一个多月，医院、体育馆到处贴寻人启事，直到后面安置到板房也在找。当时有很多记者来采访，每遇到一个记者，我就让他们帮我找我娃，他们都说会帮找，最后也没有音讯。

　　政府当时把我们安置在九州体育馆，一天10块钱补助，每天吃方便面度日。后来九州体育馆人太多了，政府不让，就安排到擂鼓。每天太阳多大，我就在那帐篷蹲到，找儿子消息。到后来又搬到板房。那两年我就这一下那一下，到处看看，恼火得很，想儿子想得哭。
       
　　映秀小学门口等着孩子放学的家长们

　　儿子生于1988年，高二就没读书了。地震前他20岁，每天就帮家里干点活路。他性格孤僻得很，不开朗，不爱跟我们两口子说话。他特别爱打游戏，打魔兽争霸拿过绵阳市第二名，后来去四川省打比赛也得了奖，但好像没有打上好名次。

　　他就是被游戏害了。他脑壳好用，初中上课根本不听，考试前不复习，也能考得不错。我们娃儿要是当初去读书，也能出息。高中时，他考上北川中学的快班了。但刚刚分班，在网吧上网就被新班主任逮住了。不知两个咋弄的，他直接跟老师弄起来了，放狠话：“我不读你那个书，又哪门（怎么样）安？”。

　　他要退学，我着急得很，以为他脑壳出了问题，把他弄到绵阳的医院去看了精神科。他初中时有个同学，跟他关系就很好，后来就去北京读大学去了。同学也说，你娃用点心，随便考本科没问题。现在想来，我当时还是应该强硬一点，也许他就能躲过这场灾难。

　　儿子走了后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个过来的，反正在他妈面前简直说不得这个事，一说起就要哭。我们也想过再生一个，试过试管。但老婆当时42岁了，年龄大了，我们去成都做了很多次检查，有超过10回，交通费都花了好几千，最后没有成。年龄大了有成功的，但是很少。没选择再生的也多，不生也不领养了，就那么过了。

　　现在领养的女儿是邻镇一个遗弃婴儿，那边的院长跟我认识，第一时间通知了我。计生委民政局批准了的，还在报纸上登三个月公示。她上幼儿园时，最早给她弄到私立幼儿园一年一万多，我们这种家庭觉得太贵了，然后转到弄到公立幼儿园。

　　她不到6岁就送到小学读一年级了，早点读就能早点出来。等她长大了，我们都杵拐杖了。有时候把孩子带出去玩，有些人看到我会问：“老杨，那是你孙女子吗？”日，老子管球得你咋个说。

　　我们这个年龄的人，带娃娃真的恼火，作业莫法帮忙，吃力得很。她学习压力大得很，我还是有点溺爱，但我懂不起作业，有时候还要迁就她，不做作业就不做作业。有时候还是想儿子啊，想到脑壳痛。我们这么大岁数带娃儿我们挣不到钱，养这么大这个人还是恼火，学历高现在很重要。

　　儿子走了，政府赔了5000块钱，走一个人5000块。新县城建起来后，我们没钱买房，只有贷款，政府提供了5万3年无息贷款，其余都是亲戚朋友借的。在老北川有房有户的600元/平米，我们一共92平米。东山再起做生意也是贷款，朝过去的批发商赊了30多万，才把这个店开起来。

　　现在新开这个毛线店，毛线卖30-60块钱一盒。也就搬过来前两年挣到了一点钱，后来网购起来后，生意就垮下去了，我没想过弄网购，弄不来那个。每天也就是摆摆龙门阵，不然让我去吊死吗？

　　你看这条街对面那家店铺，他们之前在老北川有户无房，搬到这边没有房子，只有住的廉租房，现在儿子大学毕业了，还在实习，也没有房子，但人家至少娃娃没遭啊。娃在就好啊，只要娃娃在，啥子都好说。

　　现在，也就是每年烧纸回去，清明节、512、春节。每次回去就恼火，怄啊，大家都怄。女儿她还不晓得自己有个哥哥，没给她说，她还小，懂不起。到现在我的身份证都是老县城的。我没换，不想换，这里没有家的感觉。